于静赣:民宿是城里人之梦,会伤害到农民的梦想
“30万武宁人,有10万人是他带到全国各地做装修的。”不久前,记者在位于江西省西北部、湘鄂赣边界的武宁县采访时,当地人这样向记者提起他。这个“他”就是中国内地家装最早的开拓者余静赣,被外界誉为“中国家装教父”。
余静赣
从建设部“铁饭碗”下海到广州工地搞建筑,从建筑“包工头”再到中国内地“家装第一人”,他缔造了多个知名家装品牌“王国”,最后却归隐山林,耗资数亿元在老家武宁柘林湖畔办起了职业教育,让数以万计的有志青年从中受益。在接受记者专访时,他不仅谈及中国家装的发展进程及对设计师匮乏的担忧,也用剑走偏锋的智慧谈及民宿及美丽乡村建设存在的种种问题。
中国家装经历三个发展阶段
记者:余老师您好,非常感谢您抽出宝贵的时间接受我们的采访。您作为“中国家装第一人”,我们自然要谈到中国家装的话题,请问目前国内的家装行业、设计行业是一个什么状况?是否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家装体系?
余静赣:谢谢。我还是重点谈谈家庭装饰这个方向。从(上个世纪)90年代开始,随着人们物质水平的不断提高,中国内地老百姓就开始有这方面的需求。至今,中国家装经历了三个阶段:第一阶段就是满足老百姓“有”,第二阶段满足老百姓的“喜欢”,第三阶段略微靠近于个性需求。
从家庭装饰这一块来说设计,我们家装设计界在这几十年来经历了这几个阶段,第一个阶段就是追求老百姓“有”,他需要一张床,有地方放床;需要几间房,要有放书柜的地方,需要小孩做作业(的地方)……总之要满足使用需求,这是第一阶段。
在追求“有”的阶段,恰恰缺少设计师,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设计师。这个阶段差不多延续到1997年、1998年左右。
那么进入第二阶段,老百姓的品味、各方面需求提高了,就会去追求家装的舒适度、愉悦度。这个阶段,设计师也开始多了起来,高校扩招几乎有一千多所大学都有这个专业。在1997年前,只有几十所大学有这个专业,而我在做(家庭装饰)的时候,只有中央工艺美院、重庆建筑工程学院等高等学校采用,大概只有四、五所院校。
大家都“有”了,到了第二阶段满足自己的“喜欢”。这个时候设计师也比较多了,就产生了一些各种各样的风格、专业等等。这个时候应该是属于市场上五花八门、百花齐放(的状况)。这也是因为设计师刚进入这个行业,每个人都有野心、有想法,但没有形成主流的东西。
在这个阶段,除了喜欢之外,背后就有一个短板。是什么短板呢?就是我们的设计在追求个性化方面走得太旺了、太远了,但是这种个性化需求往往只是满足眼球的需求,不是他真正“本我”的需求。
实际上人们的需求比这个要更高,所以我觉得当下设计界应该处于痛苦的反思阶段。设计界有一个短板,也是我们中国设计师的短板,就是创造力不够,但模仿力超够、超强。一个地区也就那么几个,那么几个也满足不了社会需求,所以主流还是创新不够。所以说,中国的家装并不能说形成了体系。
中国家装的“贬值”和“升值”
记者:您说家装设计行业存在短板,具体包括什么?是否有很好的解决办法?中国的家装应该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?
余静赣:家装设计界有两个短板,除了刚才讲的创新能力短板之外,设计界还缺少成长,也就是缺少培育,缺少设计师再进修,缺少设计师再升级、再提高。
实际上我在1999年就看到这个现象,所以我就决定来办大学,帮助这个行业培养人才。我差不多2003年就在这里(江西武宁柘林湖畔),几乎都在这个地方没有走出去,一直到最近两年才走出去(2003年,余静赣投资近2亿元在家乡武宁创办了丰良国际艺术学院,使2000多名贫困的农民子女学会了装饰技艺,将3万多名老乡吸收进入他的企业之中就业)。
所以这两个短板,一个是设计师创新力不够,一个是社会成长的概念不够,就是理念和信念不够。所以我们做家装基本上就为了满足温饱、满足吃喝拉撒,其实来说,家绝对是要满足人的成长。这也就是我自己花这么大努力在做这件事情,不求回报、没有工资、没有收入,还要投入,扎根在这个地方。
中国家装市场潜力,那绝对还是大得很的(据有关数据分析,中国家装行业将超过3万亿元市场规模)。
“家”有两个阶段,一个是贬值阶段,如果贬值当然就不可保留,也没必要保留;能持续保留也一定是升值的家,这是肯定的。而我前面讲到的三个阶段都是贬值装饰。
现在装修行业打“拎包入住”的广告,我认为这是有问题的,实际上是家装中的整装问题,倡导“拎包入住”其实是一种悲哀。
“拎包入住”就说明曾经装饰的家什么都不值钱,什么都不值得怀念,都不值得带走,我拿个钱包走就可以了,其他都可以不要,都成废品。而贬值装饰一定在某个阶段慢慢就堕落下去,就没有了。你看我们所有的瓷砖,最后都要变成废品。高岭土是很有限的,我们装饰界这40年里,包括外墙装饰差不多废去了60%甚至80%的高岭土,现在已经很少了。
这是对大自然造成伤害,如果这个瓷砖直接进入到刚才(说的)有情怀的装饰,比如说一起来做陶艺,一起来变成创造的瓷砖墙、艺术墙、壁画墙……
民宿是城里人的梦想,会伤害到农民
记者:您曾多次提到“乡村建筑”,让8亿中国农民能够住上好设计的房子,您心目中的“好房子”是什么概念?另外,您对现在兴起的民宿、农庄等模式有什么看法?
余静赣:“让8亿中国农民住上好房子”确实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,这个想法在我上大学之前就有了:我能否为天下人去盖(设计)好房子?
可能是一种本能的喜欢,而我想做空间设计、居住设计的梦想,好像在童年就被激活了,就把这个“开关”给打开了,所以我一切都围绕这个(乡村建筑设计)在走,包括做家装也是,包括在这里开办职业教育。
为什么(将学校)开在这个地方呢?我们可以看得出来,乡村建筑是多么的缺人才,中国十多亿人口,实际上有八亿人是有乡村根的,包括许多在城里工作的人。
我培养设计师不一定要留在这里,但这就是乡村建筑的需要。包括我在这个湖(柘林湖,也叫“庐山西海湖”)两岸买了(受让土地使用权)几千亩土地,就是要规划建设72座庄园,都是围绕乡村建筑主题。
我买了几千亩地,买下的目的不是都用来建房的,是要保留那些让设计建造者们有充分的发挥余地。每一户农户给他三四十亩的地方,完全由他自己去思考、去建造,钱是我出,房地产证是他的。“好房子”的概念,就是要考虑长远一些,怎样让乡村人的命运更好一点。
你提到民宿、农庄等问题,现在确实有许多人在搞民宿、农庄,包括搞美丽乡村,那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乡村建筑,那实际上是城里人的梦想,是城里人的居住梦想,实际上是一种商业行为。那不是为农民的,是害农民的。有些地方,搞乡村民居、搞美丽乡村,都只是戴了个帽子,只是做了些表面文章,没有根本改变农民的命运。
我的许多同学和朋友也在搞民宿,在海南搞,在全国各地搞。民宿搞起来了,农民不干活了,就凭这一点就是要了他的命。民宿培养的农民都不干活了,然后就在那里等着数钱。他失去了工作能力,甚至失去了梦想。农民的梦想突然被割掉了,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。
民宿搞起来了,给当地带来了客源,大部分农民都不用干活了,就算干活也是做个样子,是给人看的,(给游客)参观看的,而不是自己本身生活、人生本质的需求,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。所以民宿也好,家庭装饰也好,乡村建筑也好,一定要促进人们成长,而不是促进人们懒惰、堕落。
“家装教父”遗憾此生做了两件“坏事”
记者:外界称您是“中国家装教父”,您对这个称谓是否满意?
余静赣:这个“家装(教父)”……怎么说呢,我觉得后面这个称谓我挺满意的(名片上的“联合国国际生态安全科学院院士”),这个符合我这(追求的)“本我”——生态生命安全。我刚刚谈的都是这些东西,我虽然是谈家装,但我谈的都是生命安全、生态环境,所以别人称我是“家装界的院士”,我觉得挺开心的。
外界的称呼(“家装教父”)没关系,未来在历史上可能是一个“罪名”,因为你都做贬值装饰,谁带的头?教父!那是一个坏的头。(外界称呼“家装教父”)我也不阻止,我也不倡导,总之来说就是顺其自然。
我心态比较好的,自己做了“坏事”,也没得说。其实我做了几件很坏的事情,一件就是我做设计都是免费的,别人设计都是收费的,这样国内的装饰设计师都没法收费了。第二件事情,我是中国内地家装拓荒者,当年其实我可以引导装饰界,不一定做现在这种装饰,完全可以做实木装饰,当我满足这么多东西需求,我在寻找一种方式,这种方式是我从香港那里引进过来——板式装饰,一个工人打几个钉枪就可以做木工活了,就把装修手工精神,特别有意义的(价值丢失)。
其实家装业一开始就应该引导到工匠精神,而我们一开始就引导到机器精神,就是怎么快怎么做,快餐式装饰。这实际上对行业是有伤害的,所以后来就带来了甲醛之类的,都是因为这个。现在社会不一定看得到,未来历史总结一定会看得到的,家装业其实是害了一些人,害了很多人的健康的。
我当年用的这些方法,因为我请的(工)人都不会,量有那么大。量那么大所以我们都是快餐式的,一个油漆工上了几天(油漆)就可以去干活了;一个木工做了一两个月就做木匠了,过去至少学三年的;一个泥瓦工那也是要学三两年的,(现在)基本一个月就学会了,全是快餐式装饰。
当然也不完全怪我,社会依然是这样的,我不做一定也有其他人会去做的。
【人物简介】
余静赣(余工),1960年9月生于江西武宁丰良山村,1979年考入重庆建筑大学,获建筑硕士学位,之后取得清华大学、北京大学哲学硕士和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博士学位。国家高级建筑师、IFDA国际室内装饰设计协会中国区副会长、联合国国际生态安全科学院院士。
他是 “亲情空间、思想空间、智慧空间、可收藏空间、阳光居、太和居、总统家、水木清华、空间的哲学美”等空间文化理念拓创者,被誉为“中国家装教父”。